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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了一天,累得筋疲力尽,在双井夜市街角找了一家火锅摊,用美团买了69元的双人套餐。刚把蒜泥倒入芝麻酱里,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惊恐的吼叫:“喝!”接着一群人笑得比哭还大声,手中的杯子发出了“咔嚓”一声,快要摔碎了。
我一脸嫌弃的表情,握紧王老吉,回头看去,想说:“你们声音能小点吗?”可一扭头,就看到角落里一桌子人,个个面目狰狞,脖子上带着金链子,浑身都是虾纹,大肚子至少能装下十瓶勇闯天涯,脑袋上闪着令人心惊胆寒的寒光。
我一下子就吓呆了。
“看什么看,操你妈!”
一个年纪小的男生已经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我赶紧鞠躬说道:“兄弟们,吃饭的时候请自便,你们身上的纹身好帅啊,让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我以为我遇到歹徒了。
直到在快手上看到他们的视频,才知道他们叫天安社。
相比于香港的红星帮、井然有序的日本山口组、神秘莫测的意大利黑帮,中国的黑帮始终远离主流视野,除了小学时见过的校园霸凌,我们最常听到的黑帮笑话,就是“东北乔四”超车的故事。
天安社却一反常态,在快手上大声宣传自己的存在。打开天安社的视频,那晚在火锅摊的恐惧感又涌上心头,我感觉后背发凉,不敢直视。感觉视频里每个人都很眼熟,就像那晚那些眼神冷冽的大哥们一样。
但当我观看时,我实际上被它们逗乐了。
快手对于同类视频软件来说,是一个神奇的存在。内容以自虐、挑战极限为主,偶尔会有真人表演的成人笑话来调剂。内容中也逃不掉嫂子和姐夫、老大爷和三婶之间的私情。X博士的禁文写道:要窥视中国农村的精神面貌,需要用快手。
papi酱说她是快手一堆装逼网红里的一股清流,天安社也是快手一堆自虐微商视频里的一股清流。东北有句俗话:大金链子,小手表,一日三顿小烤肉。这句话最贴切地诠释了天安社员的生活。最常见的就是说今天吃了几家不错的餐厅,最后视频里会有大哥感叹:“今天的环境挺哇!”
让人感觉他很可爱。
我每天都会关注快手上的几个天安社账号,但发现自己对天安社一无所知。想留言表达一下对他们的敬佩,却发现只有他们关注的人才能在视频下留言。而那些号称在为天安社招收弟子的ID,一经证实都是骗子。
我们唯一知道的是天安学社的总部位于北京,但其成员很大一部分来自东北。
孔二狗在小说中写道,东北三省黑暗的年代,男人都开始混入帮派,女人则热衷于卖淫。一旦纹身男张嘴散发玉米香,其身份不言而喻。但每当粉丝质疑他们是否混入帮派时,他们总会及时澄清:我们是商会,与黑社会无关,也没去过炮局胡同。
看着她们像健身达人秀腰围一样,秀出肚子上的弥勒笑佛,我仿佛明白了:原来你们是网红啊!
你要投资吗?你想做哪个品类的电商?你的商业模式是什么?老编认识绿衫基金的小王和假格子基金的小李,他们特别喜欢投资网红,叫他们给你建个群吧。
不过,这些网红扮演的黑帮太过逼真,网上流传最广的一组天安社照片,就是他们在武庙拜关二爷的合影。合影有种向山口组致敬的味道,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无间道》开头,曾志伟为几名警察操刀的场景,“别人都说我是靠千条命成功的将军。”
不过,他们快手上提及最多的电影还是《老炮儿》和《古惑仔》,天安社的永兴这一代,最崇拜的还是刘烨和陈浩南。天安社的大哥永兴去香港旅游,遗憾没能遇到铜锣湾的Big B,但还是成功邀请了乌鸦帮老大骆驼来北京做客,骆驼的真实身份是香港著名黑帮14K的老大。
在这段简短的视频中,骆驼兄弟讲述了自己从保兰街一路砍到众坊街的历程,天安永兴和几个又胖又壮的兄弟听得津津有味,就像一群努力学习的小学生。
但尽管如此,天安社也不会承认自己是帮派,对他们来说,见见骆驼哥就相当于邀请EXO去参加他们的年会,唱几首歌,这不犯法吧?
是的,不但不违法,还可以招募追随者。统一的服装,满背的大纹身,以天安勇的名字纹在身上作为图腾的象征,豪车豪饮,经常包下餐厅KTV应酬。在那些没有一技之长却想一夜暴富的游手好闲青年心中,天安社的生活接近他们心中的天堂。这才是身处社会的人该有的状态。
天安社的网红们也都在用这种最“简单”的方式,建立自己的品牌。
几乎所有的俱乐部都有潜规则和门槛,天安也不例外。首先,你的肚子要够大,这是衡量一个会员酒量最基本的标准。其次,你必须有纹身,虽然不一定要全身都是螳螂虾的纹身,但必须有象征性的般若、鬼头等。还得有一张满脸肉的脸。如果在俱乐部活动中表现得太过友善,会让人觉得太尴尬,影响俱乐部的形象。
万事俱备,总得有几个说得过去的情节,不说他们一起扛过枪,还一起嫖过妓。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得到一枚永恒勋章,胸口或手臂上纹上“天安永谋”三个字。对于一个社会上无助的人来说,成为天安社的一员,远比加入德云社,等待“何”辈名额的发放更加光荣。
名字和纹身是天安的象征,北京工人体育场的一家纹身店成了天安兄弟最常聚集的地方,纹身师名叫天安永毅,但真实姓名不详。永毅的纹身图案多以龙、虎、豹、关公等为主题,但画技更像早期的强子纹身PLUS版!
天安哥的后背成了永毅的试验场。虽然他做的纹身并不精致,但对于精忠报社的兄弟们来说,纹身是地位的象征,是唬人的利器。只要密度大,面积大,永毅从不让兄弟们失望。一时间,永毅的纹身在俱乐部里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连俱乐部名字的纹身都是永毅完成的。而每次俱乐部举办大型活动,永毅总会出现在镜头最重要的位置。
永世代的名字,没有《水浒传》里的绰号那么朗朗上口,甚至不如马云给阿里巴巴员工起的绰号那么好听,但基本秉承了中国民间特有的传统,如天安永中、天安永义、天安永德、天安永昌等。
如果一个大师兄在QQ空间看到某人的签名“上善若水”,很不错,那他的四个徒弟大概就叫天安永上、永善、永若、永水了。不过由于大师兄们普遍词汇量不足,所以大多数小弟就直接用名字后面的昵称。
我曾认识一位小弟,名叫张天平。他加入天安失败时,还给自己取了个绰号,天安永平。他还用这个绰号在快手上收到过一位神秘大佬的打赏。但直到他知道这位大佬的名字叫天安永胜,他心中充满了崇敬。记得在东非的一个部落里,酋长的称号是“基巴达”,意思是永生。看来文化确实是相通的。
据我观察,天安哥每个粉丝都接近百万,以我对快手整体用户群的了解,这些粉丝全部来自三线甚至六线小城市,精神财富极其贫乏,看了几部古惑狼电影,背了几句刘华强的经典台词,就开始步入社会。
被人敬畏,加入天安社满足了他们的幻想,天安社也因此成为快手上最受欢迎的社团。和所有相信努力可以成为马云的微商一样,很多社会上的闲人、已经开始混迹社会的年轻人都相信,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加入天安社,过上天天吃烤肉、搂小蛮腰、领着剥蒜妹、有钱给女朋友整根屌的幸福生活。
但实际上,天安社的一位大佬在中铁物流上班,另一位大佬的主业是运输汽车配件。很多大佬不得不靠倒卖手环贴补家用。而一些视力1.5的热心网友还发现,天安社的一些豪车也是租来的。作为社会人,与其装酷,不如做个厨子,这也可以理解。
但田安的装作和那些只会改装电动车的年轻人不一样。他们离开家乡,并不是因为在家乡不能立足,而恰恰是因为如果在北京立足,无论做什么都会有一种靠近中心的感觉。在北京站稳脚跟后,他们开始歧视后来来的外地人。
在北京国安论坛里,自称是天安社青年一代的小兄弟们,骂河北牌照的滴滴快车司机抢了他们的生意,毫无技术含量的北京骂人话,诸如“外地人X”之类的脏话,如水银般喷涌而出。
他们玩乐的时候,会放MC天佑的《我一个人喝酒》来加油,提振气氛。赛车的时候,背景音乐一定是《自由飞翔》,在空旷的国道上展现最耀眼的民族风情。有一次大哥深情弹奏慢歌,歌名也是《男人都41岁了》。他们不追热点话题,懒得去关注葛优的麻痹大意。就连前段时间爆红网络的王宝强事件,几位大哥也只是转发视频说一句“马蓉,操你妈”,就继续四处旅游吃喝玩乐了。
但只是四处游历,只会让精神生活更加空虚,所以稍有文化的哥哥们都会买一本带拼音注解的三国演义进行深入研究,虽然看完桃园三侠会睡着,但这阻挡不了哥哥们对忠义的追求。
大佬们也会跟风手抄党章。天安永华在练习了庞中华的书法几天后,还亲手写了一本《天安忠义》一书。其目的就是模仿《水浒传》中“天行道”的排名。兄弟多了,管理起来方便,但也方便有关部门查处。
大佬们懂法,知道政府永远都在,不管走哪条路,都要坚持党的领导。天安社商会的老板,在自己豪华的红木桌前,还摆着一面国旗和一面党旗。这不就是从反腐电视剧里学来的吗?就连党旗旁边,还有那尊耀眼的玉关二爷。
不合适吗?怎么会不合适呢!
在重要的结拜兄弟场合,雍辈大哥们也必须遵守酒后不开车的交通规则,改用大瓶装的雪碧和可乐。只要友谊是真的,酒是假的也没关系。不仅如此,每次集会的横幅上还必须写着“天安商会遵纪守法、爱国爱乡”。集会的高潮会是几个喝醉了的大哥们赤裸着胸膛扭在一起,但别误会,对这些大哥们来说,质疑他们的性取向比骂他们阳痿早泄还要严重。
如果大佬们觉得对了,任何BGM都能把他们带上一个台阶,哪怕是KTV里甜到不行的《小酒窝》,只要记住自己是Cosplay大佬,就可以甜到酣畅淋漓地唱起歌来!
除了天安社,还有东北蛇哥、石家庄雷哥、铁岭小惠、米老板、东莞乞丐哥、武汉麻雀哥、高看戴四爷、青岛四哥。风格不同,套路却一样。快手、YY、各大直播平台上涌现出网络黑社会,每一个都和天安社一样惊心动魄、引人瞩目。
但每次出来,他们真的就打起来了。去年青岛四哥说要去石家庄打石家庄雷哥,半年多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网络喷子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记得北京文玩慧子夜和天津淘气哥吵架的时候,双方约好在太湖收费站打一架,他们真的就去打了,但还没来得及亮出武器,就被警察全部带到了派出所。
“看看你们干的好事,打压王府井,打压动物园,打压地安门广场,打压整个公安局!”
后记
写完这篇文章,已经是凌晨了,我又去了双井的火锅摊,还没来得及打开美团,就看到远处有一群人在吵吵闹闹,我不介意看热闹,就走了过去。
又是那几个带金链子的家伙,在跟几个阿姨吵架,为首的那个带金链子的家伙,头上长了个瘤子,肚子上纹了一个笑佛,名字叫弥勒佛,嘴巴却没闲着,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操你妈”,企图用气势压倒那几个阿姨。
大妈们敢与恶鬼较量,不肯向霸者屈服,“你们半夜不睡觉,喝啤酒那么大声,手机还放音乐,打扰我们休息了,你们明天还要上班,还跳广场舞?”
可兄弟俩根本不服气大妈的理由,继续用中文骂人来迎接她,直到人群中闪出一位戴着居委会红袖章的大妈。
“王胖堆,发生什么事了?”
弥勒笑佛颤抖了?
红袖女子推开人群,迎上来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弥勒笑佛又颤抖起来:“我看你从小就很坏,脖子上挂个狗链就以为是好人了?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像爬满了虫子,你妈都被你弄病了好几次。现在几点了?你还不快点回家?”
肉瘤脑袋一愣,结结巴巴的说道:“齐姨,我现在就回去,我又不是不学无术,我们现在是一个商会,这些都是我商会的兄弟,我们叫天安会,是京城最大的商会,我们好牛啊,齐姨,以后要是这一带谁不听你的,你给我们打电话,我们去收拾他……”
红袖女士眼睛一亮:“什么天安社商会?鸡蛋多少钱一斤?卖米还赠送色拉油吗?”
肉瘤头一时无语,周围的人包括我都努力忍住不笑出声来。那群金链子家伙很快就散了。我看着远去的红袖,突然想起多年前葛优在电影《大人物》里说过的那句台词,
“别假装有黑手党。中国没有黑手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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